母亲的大辫子情怀 活成自己想要的模样

　　大辫子是流行于上世纪五十年代至七十年代的女性发式。那时候的年轻姑娘和青年妇女要么脑后梳一根麻花大辫子要么把头发扎成双股麻花辫垂在胸前，辫梢上一律系着红毛绳，走起路来红毛绳随着年轻姑娘轻盈的步伐有节奏地跳跃着，宛如一只只偶然停靠在姑娘发梢上的红蜻蜓，真是美极了！毫不夸张地说，乌油油的大辫子就是那个时代美女的标志。

　　现如今，女性的发型可谓是日新月异。大辫子姑娘只有在电视上的年代剧中可见，现实生活中，要是有人蓄着那样的大辫子只会让人觉得土气。可我那年近六十的母亲还蓄着一根及腰的长辫子，这曾令我很费解。老实说，母亲的长辫子一点都不美，她的辫子虽长，但是又稀又疏，发色是黑白夹杂，发梢干枯，分叉，毫无光泽。我曾多次劝说母亲将长辫子剪成利落的短发，再烫个时髦的发型。可是母亲对我的劝说总是置若罔闻。

　　母亲极其爱惜自己的长辫子。长头发梳洗起来很费功夫，但母亲每周都会清洗自己的头发，每天会把自己的头发披散开来，对着镜子细细地梳理一番，再把长发编成一根麻花辫垂在脑后，有时兴致来了，她会把头发梳成麻花双辫垂在胸前，细细地把玩，甚是陶醉。

　　母亲也从不吝于展示自己的长辫子。每次与母亲一起上街，出门前，她都会把早已梳理整齐的辫子散开重新梳一遍，很是庄重。走在路上总会有人对母亲的长辫子投来异样的目光，我会不由自主地感到尴尬，可是母亲却一脸淡然。每次家里拍全家福，母亲也总是把自己的长辫子从脑后搭过来垂在胸前，手里捏着辫梢对着镜头，这可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妇女们典型的照相风格。

　　我曾多次问过母亲蓄长辫子的原因，但她总是笑而不答。最后是姥姥的一番话解开了我心中的疑惑。

　　一声长长的叹息声过后，姥姥对我说道：“这辈子，你妈吃的苦受的罪太多了……”

　　姥姥总共生养了六个儿女，母亲是老大。在那个贫穷的年代，作为家中的老大，母亲小小年纪就开始帮助姥爷姥姥支撑家庭，而把读书的机会留给了年幼的弟妹们。

　　十四岁那年，为了给家里挣工分，母亲被村上的生产队编入了公社组建的机械连。机械连的主要任务是为乡上及其各村修路，打坝，造林，整地，没有固定的劳动地点，哪里有任务就开向哪里。那时候的母亲，由于营养不良，身量还没有长高，身子也很单薄，脑后梳着一根稀疏泛黄的麻花辫。那根麻花辫是从母亲懂事起就开始蓄的，蓄了很久。可是在工地上劳动了一段时间后，母亲就面临不得不剪掉自己辫子的窘境。因为工地上的活计很繁重，母亲虽年龄小且瘦弱，但她不会因此而得到优待，她做着和大人一样的活计，铲土，搬石头，灌浆，栽树，修梯田，没有一样活计是轻松的。瘦弱的母亲干一天活下来，累得都快要散架了，每次都是勉强吃完饭就倒头大睡。一向很爱干净的母亲渐渐地疏于打理自己的辫子。由于得不到及时的清洗，她的头发很快地生满了虱子。于是在嘤嘤的啜泣声中，母亲剪掉了她人生中的第一条辫子……

　　母亲在机械连奋斗了整整六年，那六年，她跟着机械连里的一众人走遍了乡上各村的沟沟坎坎，在那里不仅留下了母亲的脚印，更挥洒下了母亲辛勤的汗水。经历了六年的艰苦劳动锻炼，母亲反而出落得很标致，她犹如那背洼洼山上长出的山丹丹花一样，朴实而秀美!她的身量长高了，身材也变得玲珑有致，最重要的是她的头发又蓄长了，一双乌油油的麻花大辫子垂在胸前衬托得母亲格外温婉美丽！

　　二十岁的母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有很多人上门提亲。可是母亲没有看中家境好的，身体强壮的，门外有亲戚吃公家饭的，而独独看中了父亲！

　　彼时的父亲不仅其貌不扬，身量也不高，而且瘦弱单薄。可是父亲却是一众提亲者中文化水平最高的，他是高中毕业生，还是民办教师。没有读过书的母亲因为爱慕文化人，而毅然选择嫁给了家境十分贫寒的父亲！然而，那样的结合注定母亲将会是家里最为操劳的那个人！

　　婚后的母亲，因为心疼父亲的单薄，一个人挑起了生活的重担，而父亲也毫不客气地将农活全压在了母亲的肩上。平日里，他只是在学校教教孩子识字算数，很是清闲。母亲宠着父亲，而父亲也愈发把自己看得矜贵，即使农忙时候，他也会待在家里，即便去了地里也干不了几下就躺在树下乘凉！繁重的农活再加上母亲在几年内连续生了我们兄妹三人，她有时候忙得几天都顾不上梳头发，原本乌黑靓丽的头发日渐变得干枯毛躁。为了生活，在一声叹息声当中，母亲再一次剪掉了她心爱的长辫子……

　　在这之后的漫长岁月中，母亲一步步从少妇步入了中年妇女的行列。时间可真是个神奇的东西，有时候慢到让人心生厌倦，有时候快到让人无所适从，似乎弹指一挥间，十几年就过去了。在那十几年中，我们兄妹三人相继长大，外出求学……现在说来很容易，可是你可晓得在我们成长的背后母亲付出了何等艰苦卓绝的努力！我只知道在那一时期母亲再也没有蓄过长发！

　　而母亲再一次蓄起长发，是在她五十岁以后，这一留也快十年了！

　　这近十年当中，我们兄妹三人相继毕业，工作，结婚，并且都有了小孩，母亲虽然还是忙忙碌碌的，总是有操不完的心，但是我能感觉到她的内心是踏实的，所以母亲又蓄起了头发!

　　我终于晓得，母亲留长发留得是一种情怀，是对逝去的青春岁月的缅怀，是对曾经的美好时光的留恋……

　　渐渐地，我开始欣赏母亲留长辫子。因为母亲执着地追求着她心中向往的美好，而不去在乎旁人的眼光，所以母亲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模样，而不是别人眼中希望的模样。在生活中，或许我们每一个人都有想要的人生，但是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过上自己希望的生活，因为有太多的束缚挡住我们前进的脚步，让我们渐渐地向世俗的眼光妥协。

　　又到了母亲清洗长发的日子，母亲将自己的头发轻轻地披散开，细细地梳理一遍，然后把头发全部投放在洗盆中，用指腹温柔地揉搓。母亲在做这一切的时候，真是耐心极了，她就像呵护婴儿一样呵护着自己的头发。我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看着看着，鼻头不由地发酸，眼睛瞬间湿润，在泪眼朦胧中，我仿佛看到了母亲年轻时候的模样，留着麻花双辫子的母亲，透过时光的薄雾，向我款款地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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