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对于洪秀全这个人物，最直接的记忆恐怕就是他建立太平天国，与清政府抗衡十几年（1851—1864）。这一切似乎都是必然的因果关系。
道光二十五年（1845年）广西藤县邓立奇、钟敏和起义，二十六年广西桂平李观保起义，从广州流亡来的张嘉祥（降清后改名张国梁）在广西横州起义，广东亡命者陈亚贵在武宣起义，二十七年湘桂交界地区雷再浩起义，二十九年湖南新宁李沅起义等等。……天地会山堂林立，各支队伍互不统属，没有明确的政治目标和严明的纪律，更没有形成强大的起义队伍，大多是旋起旋灭的分散斗争。这种情况恰好成为洪秀全、冯云山发展拜上帝会和开展反清武装起义的有利条件。
但是仔细一想，正如《中国历史•晚清民国卷》（张岂之主编）讲太平天国运动背景的这段所说，为什么这么多的起义都没有形成气候，偏偏洪秀全在短时间内悄然壮大，以至于都攻占了南京城？（政治目标和组织纪律恐怕很难有说服力。而且，当时中国乡间的地方暴乱和盗匪横行，始终是帝国的困扰，天朝上国的地面上谈不上是新鲜事。）又是什么样的具体事件或机缘成全了拜上帝会的发展？洪秀全在思想上，是如何逐步吸纳基督教教义、利用传教笼络众人，发展成有军事力量的队伍的呢？
一、异梦与天战
英雄不问出处。草莽英雄本就是一无所有的出身，确实也问不出什么来。洪氏一族也是底层小老百姓、穷苦出身，全家住在广东花县官禄布村西头的土墙瓦房里，不胜简陋。洪氏家族，从洪秀全往上数，还没有人考中过地方上的府试（童试）。洪秀全考了四次童试，在第三次考试失败后，他大病四十多天，做了一个异梦。他梦到自己穿上了龙袍，住进了华丽的宫殿，具有了崭新的肉身，而且还认了神一样光辉存在的人做父亲。他的这位父亲了不得，是世界的主宰，启迪洪秀全去尘世斩妖除魔。
洪秀全在得到神一样存在的父亲装备给他的宝剑和金印以后，与阎罗王在天界大战三百回合仍然未能决出胜负。回到天界继续修炼的洪秀全，得到父亲的指点，返回尘世，要与妖魔鬼怪斗争到底，解救苍生于水深火热之中，真可谓是“手提三尺定山河，四海民家共饮和”。他父亲封他一个头衔，叫“天王大道君王全”，他的名字由洪火秀（族名洪仁坤）改为“洪秀全”。中国人自古以来就好在名字上做做文章，但就这个“秀全”两字来讲，由“禾”、“乃”、“人”、“王”组成，“禾”与“我”读音相近，读作“我乃人王”，也就是说，洪秀全是上帝派来的领袖。他的名字还出现在后来启发他基督教信仰的《劝世良言》里面，十分天注定的戏码做得足足的。
有关异梦和天战的故事，来源于瑞典籍传教士韩山文的《太平天国起义记》。外国人韩山文怎么知道的呢？干王洪仁玕逃亡香港时反反复复地告诉他的。有意思的是，1837年阴历二月底的时候，洪秀全名落孙山后，已经被打击地气息奄奄、卧床多日了，他自己也交代好后事准备好被黑白无常抓去接受阎罗王的审判。哪里敢想，这一死一生之间，神人之别。而且，此时洪秀全虽然拿到了梁发的《劝世良言》小册子，但是并没有当回事潜心研读，而是扔到了一边，但是梦里的场景、人物怎么就设定成了基督教背景的情境呢？显然，这是洪秀全后来为了传教，神化自我的一种接地气的策略。他从小到大的生活环境里面到处都是求神拜佛之事，干旱、饥荒、水涝和瘟疫等各种灾荒发生时，花县的男女老少哪个不磕头如捣蒜。
异梦的内容虽然是装神弄鬼，但是不得不说的是，洪秀全的命可真够大，昏迷几十天后居然活过来了。他又重新返回书桌前，准备再次应考。应该说，洪秀全大病初愈后，仍然寄希望于遵循儒家学说的教诲，通过科举考试，博取前途。基督教还没有走进他的思想意识。
六年后，即1843年的春天，草长莺飞的季节，洪秀全再次名落孙山，可想而知，此情此景是多么的让人想寻找寄托。
二、解梦之书和传教
1843年夏天，洪秀全在这个热烈的季节里，脑海里的困惑完全得到释放。教科书里讲洪秀全和洪仁玕、冯云山潜心研究《劝世良言》这本小册子，实际上抹杀了一个人的偶然行为的功劳。他就是洪秀全的好哥们——李敬芳。洪秀全第四次落榜的炎炎夏日，李敬芳来到洪家串门，无意中看到这本失落在角落多年的《劝世良言》，着迷似的看起来。后来，他推荐给洪秀全看。历史，就这样慢慢在发生变化了。洪秀全这一看，解开了他六年前的异梦，触动了他内心世界深处的想法。结果正如之前异梦里的另一个情景，梦里的父亲和长兄的化身，斥责孔子耽误了中国人的思想，孔子羞愧难当，低头认错！洪秀全目睹这一幕，估计应该做出目瞪口呆的表情。
梁发的《劝世良言》为什么这么鹤立鸡群？只因他确实是个执着和富于行动力的人。简单地讲，十九世纪中期的清朝，从鸦片战争以来，外国传教士一直致力于向中国人传播渗透基督教，但是奈何中国的孔老夫子太过根深蒂固，强龙还真斗不过地头蛇。但是这个梁发却用实际行动展示给外国传教士，传教的能力，还是咱们土生土长的人厉害。《劝世良言》就像一本武功秘籍，集梁发十五年所学，阐述其基督教思想，摘录新旧约、马太福音、启示录等等内容，夏娃亚当、诺亚方舟等一应俱全。更关键的是，他的身影出现在广州各个村庄间，把自己刻印的小册子分派给雇佣的人进行分发，几千册的数量、一二百英里的路程。梁发还独具慧眼，专门挑赶考生员多的地或贡院处散发，影响力非常之大。这也说明了为什么洪秀全是怎么拿到这本小册子的。
洪秀全面对家庭的沉重负担、科举的接连失利以及各种社会灾祸，穷于应付，也想不明白。梁发的小册子里讲到世间被恶魔控制，制造出罪恶和毁灭之灾。只有信仰爷火华（即耶和华）才得解脱进入天国，耶和华派圣子耶稣赎罪救世。耶稣降生的时候，天使口中所说的“太平”和梁发解释“天国”的段落相对应。《劝世良言》抄录耶稣的登山宝训，告谕众人对于不幸的遭遇要欢愉：
为义受逼迫的人有福了，因为天国是他们的。人若因我辱骂你们，逼迫你们，捏造各样坏话毁谤你们，你们就有福了，应当欢喜快乐。因为你们在天上得到的赏赐是大的，在你们之前的先知，人也是这么逼迫他们。
受儒家文化教育的洪秀全等时人，何曾听过这般不一样的话语！自此以后，他就开始一边学习教义，一边宣讲传教。他的第一个传教人就是李敬芳，并且二人自行揣摩洗礼的仪式，相互施洗。古人遇有高兴的事，总喜欢赋诗一首。洪秀全也不例外，决定去旧从新之际，赋诗：
吾侪罪恶实滔天，幸赖耶稣代赎全。
勿信邪魔遵圣诫, 惟崇上帝力心田。
洪秀全整天像疯子一样嘀嘀咕咕、神神叨叨，从自家亲戚入手，把洪仁玕和冯云山发展入教，三人一起研读梁发的小册子。毕数月之功，三人研究出了门道，梳理出了名称指代系统，慢慢地把各自的家人都施了洗，入了教。在把刻有“大成至圣先师孔子之位”的学堂牌位打翻在地之后，三人准备出游传教。洪仁玕竟然被父母打回了家，严禁出游。洪秀全带着冯云山深入广西客家人聚居区，一边读书、写作、教书，一边传播他的原罪、救赎、悔改等教义。
三、拜上帝会的壮大
洪秀全后来起义造反的家底，其实是冯云山一手造就的。在广西传教后期，二人分开后失去联系，洪秀全后来就回到老家当私塾先生，而冯云山留在广西桂平继续着传教事业，和一个叫张永秀的人一路向北，走进广西北部大山深处。越是深山老林，就越远离官府管辖，也越远离儒家文化影响。冯云山学会了洪秀全的所有知识，教义、仪式甚至是洪秀全的异梦。这个运动逐渐浩大，后来形成数百人规模的“上帝会”。再后来，洪秀全完全抛弃了儒家学说，取而代之以拜上帝教义，并且在传道过程中加入了排满内容，“奈何满洲人以暴力侵入中国而强夺其兄弟之产业耶？”宗教运动具有了政治运动的色彩。
拜上帝会规模的扩大还得益于一次灾难。1850年广西全省盛行瘟疫，洪秀全等人借机宣扬信上帝得救教义，信者从之，信徒大增。待瘟疫平息后，教众更是把功劳归于宗教。
当然，一些更为现实的原因助力更大。裴士锋在《天国之秋》中讲到，外地移来的客家人和本地客家人，为了争夺土地和水权的械斗，使得洪秀全卷入其中，并借此机会展示出其军事力量。朝廷官兵前来抓捕洪冯二人时，在意想不到的情况下，竟然被教众轻而易举地击败。洪秀全的队伍借此大为扩张，人数达到数万人，能够轻松攻下小城镇。就是这样，在软弱无能的清军面前，洪秀全一路势如破竹，发展壮大，于1851年1月11日成立太平天国。最后他们打到长江边上时，已有五十万人之多。
洪秀全1837年做异梦，时年24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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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见往期：《太子归来:大汉年间的一桩悬案》
作者简介：逢初，中国广播影视出版社编辑，史学出身，沉浸书山，过不上喝茶看报的日子，却好品鉴世事人情，常说道中外古今。在《北京日报》副刊、网站专栏等处发表多篇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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