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宇：驿站

　　作者简介

　　张宇，1965年出生于辽宁省开原县。1987年进入阿城农垦师专中文系学习。1989年应聘到建三江管局浓江农场从事语文教学工作，多年来一直进行中小学作文教学研究工作，获得国家级作文教学“优秀实验教师”三次，所辅导的学生作文多人次获奖或发表。

　　这年春天，一群天鹅铺天盖地飞来，逗留在水稻田里，小农场沸腾了。

　　先是诸多的人去那一片田里拍照，然后是农场场长嘱咐大家要爱护呵护这群天鹅。再之后就是学校组织学生观察美丽的白天鹅。

　　临行前，校长老师一再嘱咐学生，不要惊扰到天鹅，只能是远远地观察，也可以给天鹅带一些食物。校车分批次一趟一趟地接送师生，我是随着第三批出发，一路上与先前的年级组相遇，听他们讲述那众多美丽天鹅，从他们那激动的表情和声调就能想象出那动人的情景，心情更加急切！然而到了目的地，喜悦的心情化作无形梦幻，远远的，看见几只天鹅已抛开稻田，向南方茫茫的草地飞去了。为什么呢？前面的班级都说没有惊到天鹅，都是相隔一定距离观赏的，又听田里劳作的人也说，这群天鹅并不怕人，人在田里劳作，就是相距20米左右它们都不害怕！那这是为什么呢？

　　带着遗憾，我们师生回到了学校，还好，明天是双休，我必须重返那片稻田！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来到那片田，站在那家场主的彩钢房边，向田里望去，远远的仿佛是有许多的白色塑料袋子整齐地排列着，我希望那是天鹅，可是，那大片的白色一动不动，我无法判断，正当我疑惑不解时，一位老人从房子里出来了，手上端着一个装满土稻子的铝盆，痴痴地看着我，这神情可断出老人至少要八旬有余。他慢慢走来，颤巍巍地问我：“你是记者还是老师呀？”好嘛，看来我天生不是记者就是老师，是注定了！“我是老师，老人家。”我笑着回答他，同时我也注定，今天我能否如愿，与这位老主人会有直接关系，也或许说，今天的故事里，老人可能是个角。“你说是什么？我听不清，我耳背。”老人含笑的摆摆手。好嘛，还是个不好交流的主。我放大了嗓门子高喊：“我是老师！”这一喊，震得我自己好激动，我好像为师以来，从未这样呼号过自己的职业！我忍不住大笑起来，老人也笑起来，他听清了，还竖起大拇指。然后问我：“是来给鹅拍照的吧？我领你去。看那——”他指的是那片白色的“袋子”！我心中一阵狂喜，“不枉此行，不枉此行，耶！”老人打量了一下我的衣着，还是笑着说：“你得换件衣服，你穿这么红的大衣，可不行！”“换衣服？”我睁大了眼，又是困惑不解。可能老人听力不好，却练就了很强的观察力，所以，有些话，他不用我回答或者是用不着听得太清，就可以做出判断。老人笑着说：“你的大衣太艳了，这么红，天鹅是害怕艳丽的！昨天那群小学生穿的太艳，天鹅都吓跑了！”我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还是老人有经验啊。

　　我跟着老人来到他简易的房子里，找了一件灰不溜秋的外衣套在身上，衣服散发出浓浓汗味，嘻嘻，心想：凑合吧，为了心中美丽的白天鹅！这种农垦水稻户的简易房舍我是最熟悉了，是的，只要生活在北大荒的人，没人不知道水稻点这个名词。这些人他们大多是外来户，根据国家的优惠政策招商引资来的，这一群人大多是有丰富的种植水稻经验而又勤劳能干的绥化人，据我多年的经验，老人家应该就是带领儿女来种水稻的绥化人，他们在这里发了财，大部分都买了车，回老家买了楼房，开春回来种地，秋收后回老家过年，就这样，年复一年，过着春来秋往的生活。

　　我跟随老人走出房舍，向南边那片整齐的白色的“袋子”慢慢移动，老人手捧着那盆土稻子走在前边，我跟在老人家的身后，为不惊动天鹅，我的脚步尽力放轻，胳膊都不敢摆动，半低着头。我抬眼悄悄看着老人家，而老人家则不然，他弯曲的脊梁和很长的脖子用力地向前，脚步也很有力的踏地，毫不犹豫地一直向前走，仿佛后面拉着我这个很重的犁！这情形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他辛勤劳作，勇往直前的一生。距离天鹅越来越近，那些“袋子”开始变幻，它们一个接一个把长长的脖子从翅膀下抽出来，头昂起来，两腿伸直，腰身挺起，脚步挪动开来，“嘎嘎”地发出悦耳的鸣叫声。我已经清晰的看到这些体型庞大的白鸟，这些我平日里从地面望向天空所看到的点点飞禽，它们是这样毫无保留的展现在我的眼前：高傲的体型，优雅的步态，洁白的翎羽，嘹亮的嗓音，这瞬间的变化，把我惊呆了！这绝顶是别一样的感觉。我们把天鹅惊到，我的脚步不想再往前挪，我已经很知足，我能这么近的欣赏到天鹅，足够了，再往前，恐怕天鹅就将飞向南边的草地树林。而这么近的距离，老人耳背，我又无法和他大声交流，大约也就50米吧，行了，别再往前走了，我扯扯老人家的后衣襟，我蹲下身，示意他停下脚步，可他回头笑笑，向我摆摆手，还是往前继续走，毫不犹豫，那么执意、自信，天啊，我也只好硬着头皮勉强往前移动，脚步向前，心却向后， 40米！30米！别走了，求求您了老人家，我近乎是偷偷的在观看那成片的雪白的天鹅，我担心我的眼神与它们的眼神碰撞，我担心我的呼吸与它们的呼吸冲击，我看到了天鹅的眼睛在注视着我们，那黑色的长腿从田泥里拔出又插进去，高大的身躯一挺一挺的，仿佛在警告我们：你们再往前一步，我们立刻起飞！我干脆又蹲下，真想让自己变成一个很小很小的颗粒，甚至于化作脚下的泥土，我不想让美丽只在我的眼前瞬间经过，我要让它长久停留，停留！那可真是世间要有隐形草，我必得之！

　　大约20米吧，老人终于停下了，他回头看着我，笑了，露出稀疏的灰黄的牙齿，面色泛着光芒，他可能在笑我的狼狈，笑我的贪婪，也或许在示意我：天鹅，不怕他，是他的好朋友。老人家把土稻子撒在田埂上，均匀的一溜子，他在向后退着撒。忽然，一阵清脆的带着和声的鸣叫轰然响起，随之，天鹅一只只展开巨大的翅膀悠然地拍打着水面，井然地起飞，它们或两两相伴，或排排跟随，近百只天鹅振翅高飞，真可谓“其翼若垂天之云”，震撼！震撼！此刻，“鲲势终横海，鹏力会冲天”之豪情油然而生！这神奇的大鸟，在我们的头上盘旋，净白的身驱游弋在蓝天白云下，健硕的体态振动出刚毅坚强，净白的羽毛尽显美艳之柔情，刚毅柔情怎能融为一身！这就是梦魂缠绕的美丽的白天鹅啊！

　　不知过了多久，我完全沉浸在天鹅的世界里，我几乎忘记身在何处！

　　这时，老人家已经到了我的跟前，铝盆子空了，他笑呵呵地说：“行了，一会鹅就下来吃了，咱们不走它们不回！”我依依不舍地往回走，回来的时候是我在前，老人家在后。我不时地望向天空，还得看着脚下窄窄的田埂。老人家一路上告诉我如何保护天鹅，国家有法律，他家的田又好，又有吃食儿，鹅在这里能停留一个月左右，而且年年都回来，鹅有好记性。我一面迎合着，却还不时的望向天空，我的心还停留在那里。

　　回到老人家的房子了，我脱下老人灰不溜秋的外衣时，“哇”的惊叫了一声，把老人家吓了一跳。我碰到了手机，想到了拍照，我竟然忘记了拍照，我连一张天鹅的照片都没拍到！你说怎么就一点都没想到拍照呢？天啊，我离天鹅有20米左右的距离，我看到了世间上最美丽的天鹅，我却一张照片都没拍到！莫大的遗憾。在那一瞬间，我真的有再回去的冲动，但我的想法随即停止了，那就是：我分明已经拍到了，天鹅那刚毅的身躯，那净美的柔情，已经印在了我的脑海里，嵌在我的心底里，而且这张胶片将没有保质期！

　　就要离开时，我问老人家贵姓，他蛮高兴地告诉我：“免贵姓李，”又指了指他的房子，“这个，是李家，哈哈哈！”从他爽朗的笑声里，我听出了满满的幸福，我由“李家”也想到了“离家”。是的，这些人们都是远离家乡，怀揣梦想，携家拖口来到这片神奇的土地，在这里辛勤耕耘，发财致富，他们爱着、恋着这片肥田沃土，就像那美丽的白天鹅。虽然这里是他们的驿站，但在无数的过往里，这里却成为了他们的美好的栖息家园，其实，生活在北大荒的农垦人，都来自天南地北，这里都是拓荒者建设者的人生驿站，因为奉献了、因为热恋了这块魂牵梦绕的神奇土地，最终，驿站，变成了家园！

　　走过的路，遇到的人，驻足在心灵深处，驿站——我们情深意长的第二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