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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园的相亲角

发布日期:2017-04-08

  十年前的锦江山公园,还没有相亲角,那时候,要想进公园,得先交门票钱。

  公园正门,是一座漆成朱红色的木牌坊,大约十几米高,牌坊下有块小平台,台下整齐地砌着一阶阶的花岗岩。想必是公园免费之后,有些上了年纪的阿姨发现这里格外宜于养生,要么在台阶上压腿,要么对着木柱子撞撞腰。压的压,撞的撞,势必会跟身边的老姐老妹拉起家常,紧接着,就势必会扯到家里那个三十好几还没婚没育的老大难。一来二去,人就聚了起来。

  锦山公园依山而建,仍然保留着大公社时代的一揽子风格,集公园、游乐场、动物园三位于一体。公园里,下半山住动物,上半山是游乐场,到了山顶则是观景凉亭。一旦阿姨们匹配成功,一个电话就能把正主儿喊过来,打发他们一起上山,看动物,坐缆车,凉亭上吹风看云,一条龙解决。

  动物的种类的确不少,但伙食都不怎么好,一到饭点,老虎,灰狼和狗熊都绕着笼子走,饿得团团打转。肉食性动物,走马灯似的换样,更别提什么繁育,每隔两三年,都会从山里借调一只新老虎补缺。只有草食性动物,靠干草撑过了一冬,还能勉强下几只崽子。被逼到这里相亲的,估摸都是一辈子吃草命贱,正好能沾沾羚羊、梅花鹿的喜气。

 

 

  镇江山 满洲八景 伪满时代的明珠

  那一年的冬天,恰好是旧老虎离岗,新老虎上任前的空窗期。我乘兴而来,在空笼子前凝立了一阵,又败兴而去。下山的时候,打老远就看见二姨裹着厚围巾,缩着腰,抄着手,站在山门口一边跺脚,一边左右望。

  “小陆啊,来看老虎呐? ”

  “没看着,这零下十几度的大风天,二姨还上山啊。 ”

  “那你以为当妈容易吗? ”

  “你肯来,人家可未必肯上来挨冻。”

  “你瞧着吧,当妈的都一样。 ”

  二姨年轻时,最大的愿望就是嫁出东北,去看看关外的花花世界。多少个东北小伙子追过我二姨,钢窗厂的,机床厂的,罐头厂的,她一个也没看上。辽宁的口音千奇百怪,辽西接近河北,辽南更像胶东,但我二姨学过播音,一口标准的哈尔滨腔,用我妈的话说,跟新闻联播里的播音员一样。

  最后二姨嫁了一个转业军人。两个人的关系,八竿子都打不上。二姨夫是二姨下乡青年点的同学的弟弟的战友,军队在江苏徐州,离东北几千公里。竿子肯定够不着了,但还能靠写信联系。一个月一封信,家长里短,诗词歌赋,据说大部分的情诗,都是俄罗斯风格,炽热而缠绵。我姥爷为此摔碎了一摞碗,可随便你怎么摔,谁劝也不听,拉都拉不住。全国上下大串联,一个自由恋爱的年代。两个小青年风华正茂,有手有脚,难道还怕给饿死了不成?

  不过,二姨还是没能如愿以偿地嫁出东北,反倒招来个上门女婿倒插门。我二姨夫家在安徽,那会儿,据说条件更穷苦。好上了以后,两个人琢磨琢磨,觉得还是东北更靠谱。冬天的时候,二姨夫来东北拜年,坐到热炕上就不愿意挪窝。关外是隐居的桃花源,地广人稀,总能混上一口大锅饭。我姥爷一看女婿肯上门,也就不再劝了。

  先结婚,再复员。当过兵的男人,英武端庄,一坐一站都干练得体,看不见一丝散漫。但真被问到会什么技术,总不能讲会踢正步吧。姥爷帮着走关系串门子,把姨夫安排到了机关去开车,也算是个稳当的好差事。如今,罐头厂的小张买断了整间罐头厂,机床厂的小李倒腾起了钢材生意,只有机床厂的孙胖子,还能让二姨稍感欣慰,就他几年前彻底下了岗。机关的顶头领导一任一任地调换,升的升,退的退,调的调,进笼子的进笼子,就跟锦山公园的老虎一样。但姨夫铁打不动,开车开了三十年,开到自己的儿子,应该结婚了。

 

雪后的锦江山 假装在札幌

  在东北,就算开了三十年车,日子节俭着过,也能小有恒产。表哥凝聚了二姨未竟的志愿,本来已经半条腿踏出了东北。先去上海滩,再读到北京城,毕业去了天津卫,直辖市里转一遍,绕了一整圈,最后还是读回了老家,当了公务员。表哥读英文专业,毕业后,去到航天部下属的国企里当小科员,一个月三四千块。儿子安顿在了天津卫,二姨兴冲冲地坐着火车跑去见世面,一进员工宿舍,放下行李,看见一地塑料饭盒和易拉罐,就立刻抹起了眼泪。她说,家里一百五十平米的大房子你不住,非要凑到这里,受这个活洋罪。打听了一下房价,二姨就哭得更厉害了。帮着儿子拖了三遍地板,搓了两大桶衣服之后,二姨一天也不肯多呆,转身就回了家。到家以后,对着空空荡荡的大客厅,又开始嚎啕大哭。随即,就给我哥下了最后通牒:立刻辞职,下个月之前,我必须在家里看见你。

  儿子确实回家了,只是一脸不乐意。书店、商场就一两家,剧院只有二人转,想吃DQ、必胜客,都要坐火车去沈阳。公园里那架微型海盗船,最大的刺激感,来自于轴承接驳处的斑斑锈迹。工作无非就是喝茶,看报,帮领导修电脑,也看不到什么前途。离开家乡十年,儿时的朋友,要不出门在外,要不就都断了联系。没有朋友,就没有圈子,没有圈子,更不知道怎么认识妹子。二姨也觉得委屈了儿子,所以对结婚的事情格外上心。托亲戚朋友介绍,表哥也被迫认识了几个,但一听见姑娘张开嘴,开口就是“哎呀妈呀”四个大字,那些如花美眷、似水流年的想法,就全都淡了。而姑娘听表哥说话也别扭,听他用普通话谈论什么福楼拜、昆德拉,都捂着嘴乐,仿佛在看一头绝种的北京猿。结果不必说,全都不合适。儿子不配合,当妈的,就被生生逼上了山。

  过了一年,表哥才习惯六点起床十点睡觉,习惯了上班下班看电视的日子。也习惯了说回东北话,再听见“哎呀妈呀”四个字,也不觉得有那么刺耳。等到他直辖市里的朋友,也不记得有过表哥这么一个人的时候,嫂子出现了。

  嫂子是二姨从公园门口的相亲角里筛回家的金子。用我二姨的话说,外地人不要,个体户不要,没文化不要,长得寒碜也不要。听听口音,再盘家底,掂量过双方条件之后,老一辈先帮着决定要不要见面,这就叫把关。

  嫂子是部队的文艺兵,个子高声音甜,复员之后,安排在铁路后勤。家庭条件也不错。第一次见面,穿了一件雪白的貂皮大衣,人群里格外扎眼。两个人都讲普通话,从北京的后海酒吧一条街,谈到了天津跑马场,格外亲切热络。吃过饭,结伴上山看动物,他们对着空笼子指指点点,又同时想到了上海野生动物园。不用两个星期,关系就定了。又过了半年,两人领证结了婚。

  婚礼定在初秋,我已经开学回校,只听了电话直播;嫂子生孩子时,又赶在暮春,我还没放假,凌晨收到表哥的短信。东北对我而言,只剩下年关时万物凋敝的萧条印象,而亲戚则是数九隆冬里才突然从雪窠子钻出来的野生动物。每年回家串亲戚,都能发现,表哥家里有些新变化。第一年搬进新房,第二年多了个带把的胖小子,第三年表哥做起了投币饮料机的小生意,第四年生意倒闭,到了第五年,离了婚。

  离婚和生意失败也关系不大,毕竟是小生意,蚀本不过几千块而已。但从此之后,嫂子天天念叨表哥没出息,只会在家吃吃睡睡看电视。东北也兴起了旅游潮,新马泰看大象,南朝鲜吞章鱼,但表哥家里刚刚配置了新车,手头周转不开。看身边的同事朋友晒照片,嫂子更觉得憋闷。恰好赶上孩子要进幼儿园,单位又要缩减事业编制,两个人都攒了一肚子邪火,就分了床睡。后来,嫂子开始怀疑表哥出轨,连续大吵三个月,每天在家里又摔又打。直到有一天,在表哥单位的运动会上,当着全单位上百号人的面,嫂子拎着菜刀,一边指着表哥和他身边的女同事破口大骂,一边哭着喊着要割腕。那一口纯正地道的东北腔,才让表哥意识到,自己确实娶了一个百分之百的东北大妞。

  我回家的时候,表哥已经离了半年。孩子判给嫂子,表哥净身出户。全家只剩下我一个人蒙在鼓里。而事情的发展,早进入了下一个阶段。嫂子火气一过,冷静下来,就又觉得后悔,和声细气地劝表哥回去。五年朝夕相对,又怎么可能没有感情。最重要的是,孩子才刚刚到能去动物园的年纪,孩子终究是无辜的。这时候的主题,已经变成了全家总动员,一起劝表哥复婚。

 

  山下已经半废弃的马路 二十年没有变过

  “哥,你又何苦,你又不是不清楚嫂子这个人。”我说着言不由衷的话。

  “我就算清楚,也受不了她这么闹。”

  “二姨夫也没少挨二姨骂。家家户户不都是这样嘛。嘴上说着『操你妈』,其实是说『我爱你』。其实都一样的。计较那么多,谁又真能算明白。”

  “王陆你赶紧闭嘴。你这都是外人的风凉话。你倒好了,在上海逍遥快活,谁也管不了你。至少我三姨,不用逼着你上山。这日子,要过你去过,我不过。”

  听了这话,二姨顿时跳了脚,她指着我哥的脑袋说,“怎么了?怎么了?我是拿枪指着你的头,还是用棍子打断了你的腿?成就成,不成就算。当时你只要有一句不愿意,我半只脚都不参合。你以为这是旧社会?你以为这是父母包办吗?没良心的熊玩意。”

  “要不是你,我也根本不打算结什么婚。更不打算回东北。 ”

  二姨气得全身直打哆嗦。她使劲推了推不发一言的二姨夫,说,“你倒好,还抽起烟了,挺清闲呐。你就不劝劝你儿子了?孙子有没有你那一份?婚都离了,还帮着车接车送幼儿园,你比谁都勤快。现在倒好了,这时候你装什么大尾巴狼?”

  二姨夫猛地掐了烟,吞吞吐吐,就憋出了一句,“儿子啊,这件事我不劝,自己看着办吧。”

  我表哥死盯着二姨夫的脸,仿佛想要在他的脸上读出什么秘密。他沉默了半晌,所有人都在等着他的决定。

  最后,他叹了口气,说,“唉,爸,都这么多年了,你这安徽口音,怎么还改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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