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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东旭:老宅印象

发布日期:2017-03-30

 

  作者 简介

  叶东旭,1958年11月25日出生于浙江省淳安县,自幼生长在黑龙江三江平原。1975年参加工作,在红旗岭农场先后做过农工、机务工、农业技术员和副队长;1980年8月至1991年8月在红旗岭农场机关工作,历任宣传部新闻干事、纪检委副主任、组织部组织员等职;1991年9月至2015年4月在红兴隆环保局工作,现已退休。在《北大荒文学》《农垦日报》等报刊上发表诗歌、散文和小说60余篇,现为北大荒作家协会会员。

  我们所住过的老宅都不复存在了,因其的确是简陋不堪,不得不相继退出了生活,继而最终退出了历史舞台。但老宅留下的印象却不会磨灭,将永远珍藏在我们心中,因为那里曾孵化了我们最初的梦想,并且丰满了我们飞翔的羽翼。

  铸剑为犁拓桑梓,十万旌旗动地来。粮食,为了粮食,国家紧急动员了十万转业官兵奔赴黑龙江,开垦三江平原和松嫩平原,史称开发北大荒,这是新中国成立后的一次特殊的大移民,成为近代史上又一次“闯关东”的浩大壮举!

  人烟稀少的千里莽野,突然涌入如此之多的“移民”,首当其冲的大事就是解决住处。常言道,安居才能乐业。然而,在那样的背景下,即使不能安居,也要乐于创业。十万转业官兵一面忙于生产,一面忙于安营扎寨,因此不得不因陋就简,住处所能赋予人们的并非舒适,但求能遮风蔽雨足矣。这种状况持续了相当一段时间,直到上世纪七十年代后期才逐渐有所改观。倘若把这种状况比作一个幼儿的成长历程,那么,这个幼儿已近而立之年了;如此漫长的时间,如此艰苦的生存状况,怎能不令人唏嘘不已!

  极端的简陋最接近于原始,而人类就是从简陋开始的。

 

  所谓的老宅当然没有什么青砖碧瓦,也没有什么雕梁画栋,之所以还要称之为老宅,是因为它们太过于破旧,而且年代已经十分的久远了。这所谓的老宅都是六、七十前开始陆续建起的,从茅草屋到土坯房,再到砖瓦房,前赴后继,依次更迭着延续下来,承载了北大荒几代人的梦想。

  不仅如此,那些老宅还传承了东北民居的文化,比如地窨子、马架子、拉合辫房和土坯房,这些具有深厚地方民族特色的房屋,在北大荒建筑史上留下了最富民俗传奇的篇章。

  最初能供人居住的东西叫做地窨子,这是一种古老的穴居方式,不仅实用,而且建造地极其简单,既省料又省工。选择一块背风向阳的坡地,在地下挖一个很大的穴,穴顶横上原木,铺上枝条和杂草,再覆盖上厚厚的泥土用以保暖,这就是所谓的屋顶;不需抹墙,烟囱立在地面之上,更加不需要任何装饰。当然,这种居所绝非今人的发明,而是古代生活在东北的游猎民族的专利,是他们一代又一代把这种居住方式传承了下来。地窨子冬暧夏凉,最大的缺陷就是既阴暗又潮湿,虽可居住,却俨然监狱,若想见到天日,就必须从地下走到地上。仿佛又回到了有巢氏的远古时代,虽然如此,在当时那个不毛之地,能有这样的住处已经是十分奢侈了。

  房子从地下走到地上,是一次极大的飞跃,然而,这也仅仅是再简单不过的泥草房而已。别的不说,单那墙就很有特色,先用树条编起房屋的框架,再将和着泥土的草把缠绕在树条上,这种墙被称为“拉合辫”,这样的房子搭建时的确快捷,然而却不保暖。为了增强保温性,后来,人们用泥土制作成厚厚的土坯,再用土坯砌墙,这样的屋子比“拉合辫”保温性强了许多。无论是“拉合辫”还是土坯房,屋顶盖都呈“人”字形,一律是用小叶樟草或芦苇苫盖而成,既防雨又保温;等新房的墙完全干透,再用土坯盘一个火炕,垒上锅台,就可以居住了。

 

  新建的房屋结构与原住农村人的民居相近,但布局则差异很大,房屋之间横竖成行,整整齐齐,墙壁上用石灰刷上醒目的标语——“屯垦戌边,保家卫国”,绝对是一派军营的风格。当家家户户做饭的时候,炊烟袅袅,如祥云游弋,既呈现出一片安宁祥和之气,又俨然狼烟四起,与房屋墙壁上的标语相互映衬,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时刻提醒着人们幸福来之不易。

  自古以来,中国就沿袭着屯垦戌边的光荣传统。初唐时的王维先生受皇命慰问守边官兵,一路上苍凉的情景,使他大为感慨,写下了“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千古名句。如今看来,这仿佛是当年情景的再现。

  即便有如此匪夷所思的情景穿越,即便再怎么充满了边塞的诗情画意,泥草房毕竟还是泥草房,终究无法改变它的本来面目。但是,为了国家的使命,十万转业官兵必须鼓足壮烈的军旅情怀,象当年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一样,誓死坚守这片等待开拓的黑土地。

  房子有了,然而,那样的房子带给人们的是难以想象的困难和不便。房屋低矮、狭窄而且昏暗,单薄的门,狭小的窗,如鸽子笼一般。泥土的地面就令人讨厌得很,行走或扫地就会激起灰尘,浮尘在光线的照射下清晰可见,人们每天都生活在尘埃之中,实在不堪忍受,但又无可奈何。每当遭遇暴雨或者是连阴雨,屋子里定然会漏得一塌糊涂,当时流行一句话叫做:“外面大下,屋里小下;外面不下,屋里还下。”年代久了,房顶和墙跟会生出暗绿色的苔藓,斑斑驳驳,象长了疥疮,使房屋显得更加沧桑。到了严冬时节,住在这样的房子里会十分得难挨,因为墙壁实在单薄得很,即便是炉子烧得通红,依然寒气袭人,呼吸会形成一缕缕白色的哈气,甚至胡子眉毛上面都能结满了冰霜,遇到极冷的天气,人们不得不戴着绵帽睡觉。更有甚者,土房子无法避免蚊子、牛虻尤其是老鼠的骚扰,耗子会在角落打洞,在天棚里嬉戏,恣意地毁物偷食,每每看到耗子出没,都让人厌恶甚至不安。如此不堪的房子有三大特点,一脏,二潮湿,三不耐寒,这就是那个时代和那个地方人们的居所,令今天的人们无论如何都难以想象。

  然而,那时的人们对这样的居所并没有过多的报怨,与其说他们很容易满足,不如说是能够随遇而安罢了。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这两句唐诗充满了戏噱,虽有自我调侃之意,其情境却也是十万转业官兵当年生活的真实写照。

  住进砖房是很久以后的事,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所有的人都住着同样的土房子。不管房子如何的简陋,因为有了这样一个屋檐,便是家了,人们自当要精心地呵护自己的家园。为了住得舒适些,无论怎样,收拾房子是经常要做的事。经过春夏的雨水淋蚀,泥墙便剥落了许多,入冬前一定要进行修补,否则,破损的泥墙难以抵御冬天的严寒。修补时,首先要选择黏性很强的白浆土,再掺上切成一指长的茅草,光着脚踩踏,反复搅拌均匀之后再往墙上抹,最初没有泥抹子,只能用手一把一把地抹,弄得浑身泥水,其情状似顽劣的儿童在游戏。窗户纸糊在外,这是东北的四大怪之一,东北人把这活儿叫做溜窗缝。糊窗缝是一件要紧的事。俗话说,针鼻大的窟窿能透进斗大的风。所以,糊门窗缝万万马虎不得,每到寒霜逼人,各家各户都会四处掏弄些旧报纸或碎布条之类的东西,把一道道缝隙糊得严严实实,以此减少寒气入侵。

 

  土屋里充满着草木的清新和泥土的味道,没有光泽的墙,黯淡的空间,这种纯粹的拙朴所能带给人们的感受未必是舒适,却一定会有一种与奢华无法比拟的氛围和境界。象农村的庄稼人一样,夏秋之后,各家各户的屋檐下陆续挂起了辣椒、玉米和大蒜等农产品,还有蘑菇、猴头之类的山货,风干了,以备冬季食用,这是既节能又绿色的贮藏方式。农产品不同的色彩互相映衬,不时地在微风中摇曳,发出悦耳的声音,这便是最美的风景和音乐,以此养眼静心,令人怡然自得,整个身心都释然了。

  土屋固然简陋得很,但人们并不因此而疏于对它的装饰。洁白最能体现人们热爱生活的取向。每逢年节,家家都要寻找些报纸,把墙和屋顶裱糊一遍,父亲一直订阅《人民日报》,那些旧报纸便派上了用场,屋子经过裱糊立刻光鲜了许多,人的心情也豁然开朗起来。当然,年画是必不可少的,那时的画大都是山水花鸟,或是古代的仕女图,而仕女图当然以西施、王昭君、貂蝉和杨贵妃居多,我和那个时代的孩子,就是通过年画知道了古代这四大美女,后来又知道,这四大美女对应着沉鱼、落雁、闭花、羞月的传说。但有一幅年画不落窠臼,那幅画是一个小男孩抱着一只洁白的鸽子,象征着和平是何等弥足珍贵。到了“文革”期间,由于批判封、资、修的原因,仕女图不得不被取缔,一律替换为八个样板戏的剧照,屋子里的革命气氛也随之浓了起来。不管怎样,人们为简陋的家营造出别样的风韵,为生活平添了更多的情趣。幼年的我也曾帮助母亲一起糊墙和窗缝,每每看到亲手收拾好的房子,心里就感到特别的温馨。

  孩子们大都有着十分别致的童年,然而,泥屋里长大的孩子与都市里长大的孩子就判若两人了。在那简陋的老宅之间,有很多令人难以忘却的往事。当时,生产队没有幼儿园,父母要上班,孩子们几乎都“宅”在家里,就难免沾满了泥土的气息,从幼小的心灵里散发出毫无雕饰的童趣。自己制做零食,是最令孩子们兴致盎然的事情。到了冬天,孩子们时常围着烧热的炉子,在炉盖上炒黄豆、玉米,或者烤土豆和胡萝卜片,享受着亲手制作的零食,大家都会喜不自胜。

  住在泥屋,有许多事要自己做。为了改善生活,许多家庭都在房前房后辟出一小块园子,用树条扎上篱笆,在里面种菜、养猪和鸡鸭。在当时,做家务是孩子们的一门功课,孩子们不仅培养了热爱劳动的品格,也学会了许多技能,比如,我曾随着母亲推过磨。推磨时,磨盘间要插几节高粱秸或木棍之类的物件,如此才能使得粮食顺着磨眼下去得流畅,在马灯昏暗的萤光映衬下,金黄的玉米顺着磨道中流出,如瀑布般美丽,此间可嗅到粮食的清香味,享受自己的劳动果实是极其愉悦的过程!

  然而,正如孟子所云:“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喜悦和烦恼也永远是一对孪生兄弟。有一件事确实令人十分不悦,这就是不断地被搬家。父亲只是基层单位的一个小头目而已,由于父亲频繁调动工作的缘故,我们差不多隔三差五就得搬家,到我小学毕业时,就已经搬了六次之多了,其情何堪。频繁地搬家着实给家庭带来诸多不便,后来,索性就不再随意地搬家了,只能任由父亲自己“跑单帮”了。

 

  俗话说,穷搬家,富挪坟。虽然,那时的家并没有什么象样的东西,但过日子少了一针一线也是很窘迫的,好不容易积攒下的零碎,非丢即送,屡经折腾,到头来也就所剩无几了。东西少了倒也并不怎么心疼,还可以重新积攒。最要紧的是,每每离开一个地方,便是抛开了熟热的人情世故,左邻右舍,好不容易从陌生到相识,从相识再到相知,一旦离别不免生出些许伤感。劳燕纷飞,离别情愁,人的一生在世间相识的人并不多,就是因有了许多彼此的牵挂,所有的人都觉得生命才有了尊严和意义。

  曾经沧海难为水。艰苦的岁月象一块磨石,不仅磨砺着人的筋骨,也磨砺了人的意志。转业官兵在亘古荒原建起了一栋栋泥草房,泥草房又孕育了转业官兵和他们后代的梦想,更因了这简陋的泥草房,北大荒已经化作万顷良田。

  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虽然,低矮的老宅已经变为林立的楼房,简陋也变为精美豪华,对于当年的建造者和居住者而言,泥草房既非“诸葛庐”,亦非“子云亭”,但是,对于拥有军旅情怀的人们,无论他们在哪里都不会嫌弃那曾经的简陋。

  正如刘禹锡所言:“斯是陋室,惟吾德馨。何陋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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